19.6画绘之工，亦为妙矣；自古名士，多或能之。吾家尝有梁元帝手画蝉雀白团扇及马图，亦难及也。武烈太子偏能写真①，坐上宾客，随宜②点染，即成数人，以问童孺，皆知姓名矣。萧贲、刘孝先、刘灵，并文学已外，复佳此法。玩阅古今，特可宝爱。若官未通显，每被公私使令，亦为猥③役。吴县顾士端出身④湘东王国侍郎，后为镇南府刑狱参军。有子曰庭，西朝中书舍人。父子并有琴书之艺，尤妙丹青⑤，常被元帝所使，每怀羞恨。彭城刘岳，橐之子也，仕为骠骑府管记、平氏县令，才学快士⑥，而画绝伦。后随武陵王入蜀，下牢之败，遂为陆护军画支江寺壁，与诸工巧杂处。向使三贤都不晓画，直运素业，岂见此耻乎？

绘画这一技艺，也是很美妙的；自古以来的名士们，大多擅长绘画。我家曾存有梁元帝亲手画的蝉雀白团扇和马图，水平是旁人很难达到的。武烈太子尤其擅长人物写真，在座的宾客，他随手点染，就能画出几个人的样子，拿着画去问小孩，小孩都能说出画中人物的姓名。萧贲、刘孝先、刘灵等，除了擅长文学之外，画也画得很好。赏玩古今名画，确实可以让人像宝贝一样珍爱。但善于画画的人如果地位不高，就容易被公家或私人指使，这也是一份令人厌烦的差使。吴县的顾士端曾做过湘东王封国的侍郎，后来又被任命为镇南府的刑狱参军。他有个儿子名叫顾庭，也曾任梁元帝的中书舍人。父子俩都精通琴艺和书法，尤其精通绘画，所以经常被元帝使唤，为此他们常常感到羞耻悔恨。彭城的刘岳，是刘橐的儿子，曾做过骠骑府管记和平氏县令，既有才学又很豪爽，绘画功夫更是无与伦比。后来随武陵王进入蜀地，下牢关战败之后，就为陆护军画支江寺壁画，与众多工匠混杂在一起。如果上述三位贤士都不精通绘画，一直专心于儒家的清白事业，又怎么会遭受这样的耻辱呢？ 写真：摹画人物的肖像。 随宜：随便。 猥：烦琐。 出身：出任。 丹青：红色和青色的颜料，指绘画。 快士：性情爽快之人。

绘画可以陶冶情操，提升人的审美修养，然而，一旦盛名在外，自然就免不了受人役使。之推是追求独立精神和人格的人，所以不提倡子孙后代成为专业的画家，以免遭人役使的命运。

那么，我们又应当如何对待书画艺术呢？答案很显然：适当掌握相关技能，偶尔技痒，可以挥毫一番，但是，不需要成为专家、名家。

19.7弧矢①之利，以威天下，先王所以观德择贤，亦济身之急务也。江南谓世之常射，以为兵射，冠冕②儒生，多不习此；别有博射③，弱弓长箭，施于准的，揖让升降④，以行礼焉。防御寇难，了无所益。乱离之后，此术遂亡。河北文士，率晓兵射，非直葛洪一箭，已解追兵，三九宴集，常縻⑤荣赐。虽然，要⑥轻禽，截狡兽，不愿汝辈为之。

弓箭的锋利，可以威震天下，所以古代的帝王以射箭来考察德行、选拔贤能，同时射箭也是保全自身的紧要事务。江南人将世间常见的射箭视为军事中的兵射，所以，士大夫和读书人都不肯学习射箭；他们另外学习一种博射，弓的力量很弱，箭身很长，设有箭靶，宾主揖让进退，以比赛来表达礼节。这种射箭对于防御敌寇来说，毫无用处。战乱之后，这种博射也就自然消失了。北方的文人，则全都懂得兵射，不仅能像葛洪那样一箭射退追兵，而且在三公九卿的宴会上，也常常会因为精于射箭而获得赏赐。尽管如此，用射箭去猎获飞禽走兽，我还是不愿意让你们去做。 弧矢：弓箭。 冠冕：冠、冕都戴在头上，指受人尊敬或出人头地。 博射：古时一种游戏性质的射箭。 揖让升降：古代宾主相见的礼节。 縻（mí）：得到。 要：通邀，拦截、截留。

射箭作为一项技能，无论是国家遭遇危难之时，还是自身处于危急之中，都能够发挥一定的作用，所以，之推还是希望子孙后代能够擅长射箭。当然，如果学习射箭只是为了射杀禽兽，那就是之推所不愿意的了。

今天，已经告别了冷兵器时代，掌握射箭这项技能早已失去了军事价值，然而，用射箭来强身健体还是有一定必要性的，一是可以自保，二是可以拥有一个强健的身体，以便为社会作出更多的贡献。

19.8卜筮者，圣人之业也，但近世无复佳师，多不能中。古者，卜以决疑，今人生疑于卜。何者？守道信谋，欲行一事，卜得恶卦，反令恜恜①，此之谓乎！且十中六七，以为上手②，粗知大意，又不委曲③。凡射奇偶，自然半收，何足赖也？世传云：“解阴阳者，为鬼所嫉，坎④贫穷，多不称泰。”吾观近古以来，尤精妙者，唯京房、管辂、郭璞⑤耳，皆无官位，多或罹灾，此言令人益信。傥值世网严密，强负此名，便有诖误⑥，亦祸源也。及星文风气⑦，率不劳为之。吾尝学《六壬式》⑧，亦值世间好匠，聚得《龙首》《金匮》《玉軨变》《玉历》⑨十许种书，讨求无验，寻亦悔罢。凡阴阳之术，与天地俱生，亦吉凶德刑，不可不信；但去圣既远，世传术书，皆出流俗，言辞鄙浅，验少妄多。至如反支⑩不行，竟以遇害；归忌寄宿，不免凶终。拘而多忌，亦无益也。

卜筮，本是圣人的事务，但是近代再也没有高明的卜师了，大多数占卜都不灵验。古时候，占卜是用来解除疑惑的，今人却因为占卜而发生疑惑。这是为什么呢？遵守道义，相信谋划，打算去做一件事，却卜得了一个凶卦，反而让人心中忧惧不安，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！况且，现在的人十次占卜，如果有六七次灵验，就认为是高手了，其实对于占卜只是略知大意而已，并不明白其中的原委。举凡是猜测奇偶正负，自然会有猜中一半的机会，这又有什么值得信赖呢？世人流传着这样一句话：“能够解说阴阳变化的人，会被鬼神所嫉妒，一生就会坎坷、穷困，大多不能太平安泰。”我看近古以来特别擅长占卜的高手，也就是京房、管辂、郭璞三人而已，他们都没有官职，又多遭灾害，这句话也就更让人深信不疑了。如果再遇上世间法制严密，勉强背上善于占卜的名声，就会受到牵连，这也是灾祸的根源啊。至于以看天文星象、观风向气候来预测吉凶之类，一律都不要去做。我曾经学过《六壬式》，也曾遇到过世间出色的卜士，还收集了《龙首》《金匮》《玉軨变》《玉历》等十多种占卜用书，探究一番之后发现并不灵验，不久之后也就后悔而作罢了。阴阳之术，是与天地共生的，它所昭示的吉与凶、恩德与惩罚，是不能不信的；只是现在距离圣人的时代已经久远，世间流传的占卜书，都出自庸人之手，言词粗鄙浅陋，灵验的少，虚妄的多。以至于有人在反支日不敢出行，最后因此而遭到伤害；有人在归忌日寄居在外，还是难免于惨死。完全拘泥于占卜的结果而忌讳太多，也是没有什么益处的。 恜恜（chì）：忧惧不安的样子。 上手：即高手。 委曲：原委与底细。 坎（lǎn）：困顿受阻而不得志。 京房：西汉易学大师，京房易学的开创者，后因上疏弹劾显宦专权遭到诬害被处死。管辂：字公明，三国魏人，其自占四十八岁卒，后果然死于四十八岁。郭璞：晋朝人，曾注《尔雅》，后因阻止王敦叛乱被杀。 诖（guà）误：牵累，连累。 星文风气：根据天文星象、风向气候等预测吉凶的占卜方法，汉代时尤为流行。 六壬式：用阴阳五行学说占卜吉凶的方法之一。 《龙首》《金匮》《玉軨变》《玉历》：皆为占卜类书籍。 反支：占卜中的反之日，即禁忌之日。